[2005]路过的昆仑 (六)
早上九点,太阳第一抹光从山后透来,远处山脊的灰色泼墨般氲开,延伸。穿过淡蓝的空气,阳光折过来竟呈桔色落在帐门上。探头出来,伸了个懒腰,我用力挤了挤干干的眼睛,长出了口气,想要把肚子里的二氧化碳全倒出,换些昆仑的神气。队长他们还赖在睡袋里,估计昨晚也没有真正的睡着,在被窝子里抓来绕去,像是钻进了蚂蚁。
在山里,我放弃了刷牙洗脸的习惯,脸上堆的厚灰多少能遮挡些阳光。低头看了看手,指甲与肉相连的地方裂开了口,手指也不再圆润光滑,厚硬的茧子皮穿着手刺,粗质的皮干涩得像是山中老妇人的手,明显缺少绿色食品的营养。
与情人节不相匹配的是与队长的争吵。
今天的路走的并不多,但却不好走,路经常会消失在冰河坝上或跳至另一个山谷脊上,所谓的路也只是一脚宽由牧人所踏出的挂在山体上的槛印。
过流水上的河冰坝,人还好说,谨慎小心就可以跳过去。让人头痛的是为我们负重食物及燃料的驴子。驴见冰雪是不肯走的,先要专程找到足够厚的冰面,然后我们要用防雨罩和衣服兜沙子,均匀地撒在冰面上,驴不见冰就能走。向导前面带路,我们后面赶,最令人头痛的是驴会故意滑倒,驴一发倔人就得上,一个人前面拉着头,两个人后面抬着驴屁股推,驴子抬着脖颈面带轻松地哼唧着,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从C1到C2不过8.02公里(GPS距离),我们走了近6个小时。
走到C2时,北京时间16:50分,天还很亮,在我们面前横着两座海拔4000M的达板,向导劝我们在此住下,连翻两座达板,会很难。也许没有合适的营地,且距苏巴什仍然有18公里的路程,我们也是走不到的。队长接受了建议就地安营扎寨。
昆仑山里的天气也是很有规律的,早上云层厚,空气轻,上午一般都是晴天,一过午后就会变得风雪刺骨,随后逐步降至冰点,至夜晚,滴水成冰,踢土成石,就连小解,都要尽全力以百米跑的流速才可能解决到“爽”。从进到普鲁以来,气温、气压越来越低,只有雪越下越大,昆仑山内的大雪给每一个人心里都盖了一层疑问:路到底还有多远?火山口下雪怎么办?火山上没水怎么办?驴不走了怎么办?食品和燃料已不足,要如何分配?
探险就是一个揭秘的过程,登山就是一个克服困难的过程,不到最后,不到终点,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队长从进山来就一直不相信向导依塔洪所说的从普鲁到火山口往返要14天,这两天的行进速度令他十分的不满,和我们说话的口气似乎因气压的骤低也变得有些暴躁。
“现在食品不够,每个人每天要限量,马玉山你看一下,每人定个量,每个帐蓬一天一罐气,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加快速度,这样走怎么能行呢,别说五天,就是八天我们也下不来呀。”队长说话的力量很大,山谷里开始传递着令人不悦的声音。
“老王,你应听一下向导的意见。”老董说。
“没事,他们那是和科考队上去的,人都不专业,我们都是专业登山队员,前面的两个达板不是考虑着小雨,我两个小时就上去了。我估计小雨明天一定上不去。”这话听着让我觉得恶心。
“明天的驴子就不走了,路险,我们也不走了,鞋子的不行。”依塔洪指着他那双简单的已被冰包裹的球鞋。
“是啊,老王,山上万一没水怎么办,雪现在差不多五公分了,再下的话,我估计是上不了了。”刘叔。
“这儿下雪,火山上不一定有雪。现在的海拔3550M,下雪也好,天气冷,会有冰,就有水源。不过现在要做调整。这儿离苏巴什还有18公里,明天无论怎样都要走到。按我们的体力是没问题。但是一定要按照登雪山的方法来登山了,这里看来还是有难度的。到了苏巴什(海拔4220M)要休整一天,我和海狼、马玉山轻装先上到琉璜达坂(海拔5170M)上看看水源的情况,如果没水,我们先背冰上去,小雨就在苏巴什休整。第二天全队再上去。上了火山先找到湖边扎营,然后第三天再往火山口走。从GPS上看,湖到火山口直线距离七公里,我们要一天往返,再回到营地。明天在这里埋下些食品,减少点驴子的负重,我看那头小黑驴快不行了,已经开始不吃东西了。如果驴子不走了,我们每个人的负重就会再增加五六公斤,小雨你就不要上了,速度太慢,跟不上的,到上面谁都照顾不到你的。”
“为什么不让我上,我可以先走的。”
“你明天连前面的两座达坂都上不去,如果上不去你就一个人在营地里等,即使到了苏巴什,琉璜达坂你也一定上不去,你的负重不行的,你要有事,全队都要下来。我再说一次,进去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否则会影响全队的。”队长几乎是向我吼,两只眼睛像爆米花似的气冲着。
“我除了睡袋,食品其他的我可以全都不带的,相机我也留在这里。我能上去的。”
“你真的想上?你明天先过了前面的达坂再说吧。”
开始我总是在想着登到火山口会是怎样,队长又在无意中给了不少的压力,我背了一种负担,托得脚步有些沉闷,现在我改变了态度,不去想那个终点,先翻过面前的两个达坂,让自己放轻松,享受每一段路程,每一个特别的时刻。
天未全亮,先听到小黑驴发出的哀怜的怪音,然后是两个向导对话,接着刘叔起身,扛着机器准备随时抓拍在这恶劣环境下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知道小黑驴可能不行了,趴在雪地上,除了他身上的一个毡毯还是灰色外,只有白色,似乎引着他的归路,望着他,我们几乎无能无力,取来分配给我的馕,我蹲在他的眼前,盯着他望,已冻的红硬的手如五根铁钉般从他额前由上而下温柔划过,毛已疆硬,失去原有绒的质感。馕已和我的手冻结在一起,我下意识的放在他的嘴下许久,他不动,眼角却挂着未脱落的冰泪,眼神过于平静,像是知道他要去哪里,我面带微笑地与之对望,期待着他能去舔舔我手里的那只馕…….
面对天地,自然界是宽厚、博大的。在天地万物之间,人类的力量显得渺少与脆弱,甚至于无奈。
进山已是第四日,天气的恶劣考验着每一个人的毅力与坚韧。
早上驴子的哀怜,海狼的脸与帐布冻结在一起,刘叔的关节疼痛,老褚的高山反应,食品的不足,天气的恶化等等,给每个队员的心里都洒上一层霜。而对于我来讲,就是如何克服负重差及排解心里的压力。
“我的不让驴走,你们一定要走,如果驴死了,你们……钱的要付。”依塔洪向队长说。
“好,你们走到不能走的地方就回。小雨,如果你不能过前面两个达坂你也回。不能再走。”
克服困难需要集聚心的力量。亲爱的,我想你。思念让我抛弃了对山的恐惧,我愿意前行,愿意到山的深处搜寻那属于你的羊脂玉,我愿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里能够常常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