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路过的昆仑 (七)
七/1:18
随着年龄的增长,接受失败要比成功更需要勇气,面对失败所要学会的是坦然。
挑战自我极限,征服自然是我一直都反对的观点。我曾试图努力过,也想打破这自定的概念,此刻我就想用挑战自我极限来抵抗队长让我下撤的命令,更甚于自私地想到要让驴子驮着我的背包走它所不能走的路,为的是完成我的意愿,站在火山口上驱赶着牦牛,坐在旖旎的乌拉库音湖边梳理干涩的头发。
早上出发时昆仑山也一改常态,竟飘起雪来,气温也已至零下15度,气压低得让人未行就开始张口呼吸。我们按行程计算出返回C2时所需要的食品及燃料量,将其埋在河边。为了让我走得更远,海狼和我换了装备,他背走了我较重的必备品。
已是第四天了,我们依然未走到苏巴什,一个只不过是当年入藏部队用火药炸出的冰坝营地。这样的行进速度令队长开始担忧,苏巴什是今天不变的目标,而从C2到苏巴什也只不过是18公里。
北京时间10:30(新疆时间8:30),我们再次出发,只不过走了10分钟,天就暗了。路没了,雪厚了,驴掉到河里了……
队里最忙的当属51岁的刘叔,总是扛着摄影机记录着路上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冰坝、山涧、陕道,还是崖前,只要是能容一身之地就能看到他坚定的身影。为此他付出了多于我们一倍体力,多走了一倍的路……
雪中的达坂,冷颜若定地带着一种倔犟矗立在我们面前。置身在四面环山的冰河谷中,打个喷嚏,脚下的冰面就会抖动;喊上一声,山石摇落。让人不敢多停,无暇观望,和着阿曼回响在山谷中的G调山歌,只是低头一步步向上迈……
12:35,我第一个站在首座达坂(海拔3795M)上,眼界开阔得让我一下子找不到重点。山顶的光线很强,射在脸上会觉得痛,有一股烈血要从皮下喷出。呷一口热水,含块巧克力,算是我的午餐。回看身后,气流送着浓重的云从层迭的山缝中翻挤而来。风起,看情形雪会下得更大。
13:35,亲爱的,我已站在第二座达坂之上(海拔3891M)想你……看,山上跳跃的雪鸡,孤独的狼迹,还有我的脚印……
翻过达坂,进入河道,前行数十米,转过弯,豁然开朗,整个河道被冰覆盖,基本上看不到哪儿是河道,哪里是路面,琉璃色成为河道的主色调。据向导说这是土罗勒克、哈尼勒克、普鲁河,这三条河都是克里雅河的支流,在此交汇,呈扇形倒挂在两座山之间。不曾想到,这扇形的河坝竟是入藏解放军修路时所炸出的。
在上百米宽的河坝上辅沙不是件易事,偏又驴子发倔,朝身后回走,向导们吆喝着撵驴,汉子们则用手在山沿儿上扣冻得石头般的沙土,然后用防雨罩、冲锋衣兜满沙子,小心翼翼溜在冰河面上。冰面上有一裂缝,大家都忙碌着没人察觉。依塔洪和阿曼把驴往回赶,一头小黑驴右后腿一下踩进冰缝,河水从冰缝口向外泻出,小黑驴嘶鸣地挣扎着,这嘶声扯得人心都向外翻。老董第一个冲过去一屁股坐在冰上,去抬驴的屁股,此时驴的两个后蹄已完全陷入冰缝,阿曼吆喝着拉着疆绳,晨光也来帮忙,河水根本没有被他们的急切打动,没有半点情面地从他们臀下吻过。后面跟上来的两头驴看到同伴的遭遇,泛起同情,站在冰面上不走,这下忙坏了这群汉子们。我已过了河坝,蹲在小山堆上笑呵呵地哼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看他们在冰上舞弄着三头犟驴。
队长追上我,拍了拍我爬满龟纹的脸,说“不错”。我裂嘴笑了笑,肌肉终于拉开唇上的枯皮,露出血色。队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东西(营养药)塞进我嘴里,说:“走,别停。”
风更紧了,雪大片大片地砸了下来,路越走越难,气温降至零下15度。我老疾,遇冷背部就会很痛。在零下十几度的环境下已数日,背已是连心的麻痛,有一股220伏的电流在体内游走,我面无表情地闷忍着,生怕让队长看到下令让我返回,汗源源不断地从额面渗出,脚下有些飘。和两个向导因语言不通,因而少有交流,可一路上我们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精神状态却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阿曼过来,再次取下我的背包,我们相视一笑,我顺手塞到他嘴里两小块巧克力,示意让他吃下。
已近下午4点,早上吃的那点面早就耗完了,只能大口地嚼食巧克力。海拔越来越高,气压也越来越低。爬上乱石坡,横在眼前的又是数座更高的达坂,被雪压住,看不清它们的真面目。向导说驴子不能再走了,似乎也暗示着我不能前行了,心里一阵酸楚。队长看了看GPS,走了近5个小时,翻了2座达坂,过了6次河坝,而事实上我们行走的直线距离竟然才一公里。1:18简单的数字比,让大家一下子变得沉默,只有刘叔的摄像机带着细微的轰鸣声,从每一张置疑的脸前滑过,最后停留在队长身上。
到此时,1:18的数字才让队长相信向导所言的14天返往的事实,而我们的食物加上后来补充的羊也只够维持6天,燃气只有不到5天的用量,如果火山上无水,大部分燃料都要用于化冰。
有些地方一生也许只能去一次,有时失败也是一种美,有一种遗憾是值得一生去回味,生活精彩就在经历的一瞬间……
队长的决定在意料之中,但正如明知自己身患绝症的病人,在没听到医生的断定时总抱着希望。
探险仍要继续,队长挑了海狼、小马哥、晨光、刑睿继续攀登,向导依塔洪与他一同前行。我与老褚、刘叔、老董还有阿曼带着三头驴回去。继续走的队员今天一定要走到苏巴什(海拔4020M),返程的队员一定要走回到C2。
队长话未完,我哭了,默默地、不停地流,似乎是巍憾的昆仑需要这样的眼泪,坚毅的汉子需要这份柔情……
队长脱去手套,用手背擦去我的眼泪。我身上再一次的集聚了10双眼睛的注视,我笑笑,不敢说话。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雪更大了……
大家开始分物品,并要在此埋下上山队员的部分食物及燃料。他们所有洗漱用品、多余的衣物由我们全部带回,其中还包括海狼心爱的佳能70-200的镜头。
一阵忙乱结束,海狼从背包里取出用毛衣裹得严实的橙子再次送到我面前,那是我的情人节礼物,没舍得吃留到现在,依然新鲜。他说“带回路上吃吧。”
“还是带到山上去吧。”噎涩的说。话落,情不自禁趴进他怀里,再次泪下。
“我都想回了……”小马哥蹲在我们身边。(事实上最后冲顶的三人中,他的毅力最为坚定。)
刘叔是此行纪录片的导演、摄像兼制作,一个追求艺术完美的人。分手时他反复地交代海狼要如何如何地去拍,交代队长要从路线上如何配合,并拍着他的肩嬉侃:“如果不是我老头子的腿关节不好,哪里还有你当登协主席的份啊?”
最后,五人与我一一拥抱后才真正分手,这场离别足足用去四十分钟。分手时已是17:10。
回程的路并不轻松,近8个小时没有再进食,再回到C2,依然要翻过过来时的两个达板。雪又把冰面全部盖上,要给驴子重新辅路,老褚的高山反应强烈,头脑有些不清醒。如果天黑之前走不到C2,我们将面临想像不到的危险。
亲爱的,想你……我知道你会保佑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