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系列三】小小说——江城游记

    雨已经下了三天，难得的一丝阳光羞涩得穿过厚重的云层，飘渺得落在平静的江面上。

 

空气湿漉漉的，仿佛下一秒钟就能滴出水来。江岸上是层层叠叠的群山的轮廓，弥漫在轮廓四面的云气，把那些秀美的山色变成了水墨幻影。

 

江谣沿着江边的公路，一路走到山脚下。她轻轻收了伞，一滴雨滴顺着松针的线条滑下来，正好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雨滴顺着额头流进眉毛里，有点痒，江谣微微歪头，雨滴就沿着眉毛的走向流向眼尾，最后在脸颊处失去了流淌的能量，只在江谣的脸上留下一条微微的水痕。

 

江谣伸手想抹去眼尾的水痕，手指触到皮肤的瞬间，心思一动改成了轻轻地抚摸。江谣摸到的是一个曾经落在这里的吻，一个极轻极柔的吻，一个暖暖凉凉的吻，一个虚幻真实的吻。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仿佛她又回到了这个吻发生的时空地点。那时她睡着了，迷糊间觉得一个吻落在了她的眼尾，他亲的那么温柔，仿佛担心吵醒她，他亲的又那么自然，仿佛他们是已经相处百年的真正的情人。他的嘴唇很柔软，带着他的温度和清香，微不可闻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吹动了她的睫毛。

 

突然而至一个另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江谣却回味了好久好久。在他和她之间无数的热吻和狂风暴雨式的亲热中，她唯独回味这一吻。仅仅一滴雨滴，就能让她又想起这一吻的柔情。

 

江谣微微笑了一下，笑他们相处时的丝丝乐趣，也笑自己这不必要的多情心思。

 

拾级而上，山林间的石板路闪着雨水冲刷后的彩光，不时有雨滴从林间的树叶上落下来，碎在石板上，发出琴弦被轻轻挑拨的响声。

 

江谣不缓不急，一步一步向山上攀去。刚刚露脸的太阳又隐没在浓浓的云层里，这使得傍晚时分的光线愈显朦胧。沿着石板路穿过一片松林，转过一个山坡，一座小庙出现在半山腰。

 

小庙掩映在翠柏之间，灰色的瓦片被连日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暗红色的庙门、鲜红的立柱，都透着安静。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时远时近地响起，配上庙里隐隐的钟声，一派世外仙境的虚幻。

 

一片宁静中，吱呀一声，庙门开了，两位高大帅气的欧洲男人从庙里走了出来，沿着石板路向山下走去，和江谣走个对面。两人绅士友好地冲江谣点头微笑，江谣也礼貌地点头微笑作为回应。陌生人之间短暂的交流之后，擦身而过。

 

江谣怀着一颗从未有过的虔诚的心，步入小庙，逐一注目神殿里的神像。其实江谣无所求，在这半山腰处的小庙中，江谣想要的只是一颗安静祥和的心，而她此刻已经拥有了。第一次发现原来神像都是这样的栩栩如生，那传说中抽象出来的人物，竟有着这样具体的音容笑貌。江谣甚至觉得那佛像下一刻就会开口和她说话，语调柔和而温暖。

 

傍晚的风穿透了雕花的门窗，吹起一丝凉意。江谣轻轻关上暗红色的庙门，一路向山顶走去。笔直高耸的核桃树在云雾之间微微颤动，粗壮的杨树摇曳着它丰厚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寂静的石板路上，一个孤单的身影徐徐前行。

 

江谣知道这画面透着一丝落寞和孤独，但是她尽力不去这么想。她想的是山色的清幽、空气的微醺、庙宇的神秘，还有那一吻的温柔。

 

山顶风更急一些。江谣终于攀到最高处，她小心翼翼地接近悬崖的边沿，站定，闭上眼睛，舒展身躯，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入目的是山下那蜿蜒于城市之中的一条银带。

 

好一条弯曲绵延的江，好一座拥江入怀的城。如果这江水是滴落在广袤大地上的一颗雨滴，不知流水冲刷过的地面，是否也留着轻柔一吻后的余温。

 

江谣发觉自己的渺小，如同这围绕群山的云雾中的一粒尘埃。她突然想起许多的人，曾经出现在生命中的人，有的是过客，如同刚刚山腰上碰到的陌生人，有的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甚至影响了她人生的走向，还有的人，看似并不重要，如同萍水相逢般若即若离，但却经常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意识中。

 

天色转暗，夜色渐浓。江谣随着三三两两下山的人们向山下走去，快到山脚的时候，雨又来了。色彩缤纷的伞纷纷伸展身姿，于夜色中增添一抹艳丽。

 

江谣打着伞沿着江边公路漫步，一束车灯照亮了她的前方。她微微笑起来，因为熟悉，熟悉的车，熟悉的灯光，当然还有车内坐着的那个她熟悉的人。她知道他正看着她脸上荡漾的熟悉的微笑。

 

雨越来越大了，雨刷器却没动。被雨水不停冲刷的车窗挡住了车内的两个人，也挡住了火热的呼吸和短暂的沉迷。

 

一座陌生的城市，一个熟悉的人。短暂的相逢后又倏然分离。留下一段亦真亦幻的记忆和狂乱不羁的心跳。

 

于2008年7月15日